【銘記歷史 緬懷先烈·抗戰中的文藝力量】抗戰漫畫：文化尖兵的“匕首投槍”

　　蔡若虹漫畫《全民抗戰的巨浪》。資料照片

　　 【銘記歷史 緬懷先烈·抗戰中的文藝力量】

　　 抗戰爆發后，在民族存亡之際，漫畫不再是人們茶余飯后的消遣，而是化作宣傳抗戰的“匕首投槍”。從上海亭子間到延安窯洞，漫畫工作者迅速從文化先鋒轉變為抗戰尖兵，投身救亡圖存的洪流中。一幅幅黑白分明的畫作，譴責侵略者的暴行，頌揚全民族的抗爭。這些作品不僅是歷史的見証，更是特殊的武器——它們用最簡練的線條，在硝煙彌漫的年代，構筑起一道永不屈服的精神防線。

　　 1937年，中華全國漫畫作家協會與其分部上海漫畫界救亡協會相繼成立。9月，上海漫畫界救亡協會開會商討出版會刊，參加會議的漫畫工作者近百人，包括魯少飛、張光宇、葉淺予、蔡若虹、華君武等。會議發出振聾發聵的號召：“與日寇做一回殊死的漫畫戰”“以爭取抗戰救亡最后的勝利！”9月20日，五日刊四開本的《救亡漫畫》橫空出世。蔡若虹創作的封面《全民抗戰的巨浪》如雷霆萬鈞：工農商學兵手執武器，在上方如銅牆鐵壁，憤怒的吼聲化作閃電霹靂，將下方的日軍吞噬在人民戰爭的巨浪之中。炭筆與毛筆交織的線條，粗獷中見精神，對比間顯氣魄，將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刻畫得淋漓盡致。

　　 1937年8月，上海漫畫界救亡協會組織救亡漫畫宣傳隊奔赴各地開展抗日宣傳。張仃積極參與其中，轉戰於南京、武漢、西安的前線和后方，他飽含激情的作品頻頻見於《救亡漫畫》。次年1月，漫畫宣傳隊創辦《抗戰漫畫》半月刊，張仃創作的《獸行》被選為封底作品。畫中日軍形象猙獰可怖：獠牙外露，屠刀橫咬，褲帶半解，后蹄般的長腿踐踏著遭受凌辱后被殺害的中國婦女遺骸，遠處濃煙翻滾的村庄更添慘烈氛圍。此時的張仃已完成從傳統中國畫向戰斗漫畫的轉變，其作品既承襲中國傳統繪畫“骨法用筆”的勁健風骨，又融匯民間藝術的質朴神韻。他善以幾何形體勾勒物象，畫面凝練有力而氣韻生動。這幅《獸行》以刀削斧劈般的剛勁線條，將侵略者的殘暴本相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，黑白分明的強烈對比令人血脈僨張，對日寇暴行的刻骨仇恨油然而生。

　　 在前線漫畫作品頻出之際，流亡途中的豐子愷用顫抖的畫筆，記錄下最觸目驚心的戰爭創傷。1937年11月17日，日軍佔領嘉興后放火焚城，大火肆虐3日，將昔日繁華如“江東都會”的嘉興化作一片焦土廢墟。在逃難的路上，豐子愷親眼見証了日軍侵略留下的遍地哀鴻，滿心悲憤化作筆下力量，創作出數十幅漫畫作品，無情揭露日軍的暴行與中國人民的悲慘遭遇。其中，漫畫《轟炸》描繪的場景令人毛骨悚然：一位婦女懷抱嬰兒，嬰兒正安心吃奶，可女人的頭已被日軍炸彈無情炸碎，頸裡的血液如炸彈爆炸般噴射而出。更恐怖的是，還有兩顆炸彈正呼嘯襲來。在畫的右面，他題下悲憤之語：“空襲也，炸彈向誰投，懷裡嬌兒猶索乳，眼前慈母已無頭，血乳相和流。”“轟炸”是豐子愷抗戰漫畫的重要題材，催生出多幅震撼人心的作品。另一幅漫畫《狂炸也，娘背乳兒逃》與《轟炸》構思相仿、構圖相近、題跋類似：“狂炸也，娘背乳兒逃，未到防空壕畔路，玲瓏腦袋向天拋，熱血怒於潮。”此畫因繪出嬰兒頭顱飛上天的慘狀，較之《轟炸》更令人膽裂魂飛。這些作品都是豐子愷逃難途中的真實見聞。

　　 當上海籠罩在淪陷的陰雲中時，漫畫的戰場也隨之轉移。蔡若虹等漫畫家跋涉千裡奔赴延安，在黃土高原，他們將漫畫的鋒芒磨礪得更加銳利，讓這門藝術真正成為團結人民、打擊敵人的有力武器。

　　 1938年11月，蔡若虹告別黃浦江畔，乘船輾轉至香港﹔次年1月，又隨火車轟鳴穿越越南河內﹔經昆明、過貴陽，4月抵重慶，5月終於在黨組織的安排下抵達延安。這條迂回曲折的路線，在半個中國畫出一道弧線。抵達延安后，蔡若虹立即投身魯藝美術系的教學工作，從漫畫課程到創作實踐，1941年更肩負起美術系主任的重擔。在窯洞的油燈下，他執筆不輟，可惜在連天烽火中，他的漫畫作品大多散佚，如今僅數幅可見。

　　 蔡若虹的《我們的國防實力》創作於抗戰相持階段的1940年，畫中日軍化作困在蛛網中的巨蚊，漢奸走狗如小蚊般瑟縮，八路軍則化身為揮動鐵拳的蜘蛛，將日軍、漢奸與間諜鎖在民眾組織的天羅地網中。大面積的黑色塊與凌厲的線條交織出肅殺之氣，輔以點睛的文字說明。這幅作品雖然廣受知識分子好評，但也映射出當時美術作品的時代局限——隱喻手法令大多數工農群眾困惑，文字注解對識字不多的廣大群眾聊勝於無。蔡若虹晚年坦言：“我的改變一直到一九四二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以后才真正開始。”

　　 蔡若虹到延安后，依然主要從事內部諷刺漫畫的創作。1942年2月，蔡若虹與華君武、張諤舉辦諷刺漫畫展，50多張漫畫在延安引起轟動。短短3天，便有逾3萬人前來觀展，窯洞的門都被擠壞了。毛澤東在認真觀看作品后意味深長地說：“漫畫還要發展。”在隨后舉行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上，毛澤東明確提出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，蔡若虹在現場聆聽講話。6月，毛澤東又專門約見3位漫畫工作者，談及漫畫當以諷刺敵人為主，須配合革命斗爭。臨別時，毛澤東諄諄叮囑：“你應該想到大眾，勞苦大眾。”從此，蔡若虹等漫畫工作者深悟文藝真諦，將畫筆轉向揭露法西斯暴行與國民黨消極抗日的斗爭漫畫，踐行文藝為人民的崇高使命。

　　 80多年后，這些漫畫依然震撼人心。它們不僅是抗戰歷史的珍貴切片，更展現了一個民族在危難時刻的文化覺醒。從精致的諷刺到粗獷的筆觸，從都市報刊到邊區牆報，中國漫畫在這場生死存亡的較量中完成了自我蝶變。這些作品告訴我們：偉大的藝術永遠與人民的命運緊密相連﹔有力的畫筆必定飽蘸著時代的血淚與希望。

　　 （作者：閔靖陽，系南通大學中國紅色美術研究中心主任、藝術學院教授）